一.告别湘江

每次有人问起来，你一个湖南妹子，怎么跑到北京来的啊，我就忍不住侃侃而谈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。细算起来，我24岁来到北京，如今已经有24个年头了，是该记录一下了。回头看看，所有当时觉得过不去的坎儿都已经过去，变成一段记忆，只有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，才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翻过。

我是1998年的国庆节来到北京的，那年发洪水，现在在百度还能搜到相关信息：1998年7月至9月，中国长江流域和淮河流域发生特大洪水，造成4150人死亡，经济损失达2551亿元人民币。看着湘江一天比一天超出警戒线的洪水，看着电视上每天新闻里紧张的播报，我以为会出大事，我是想，如果注定要出事，我就不折腾了，在1997年的时候，我就想着可能会出大事，那年香港回归，结果平安交接，这会儿洪水退去，也没出啥大事，我断定这世道一时半会儿不会变天，地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毁灭，我又该想想我的前程了。当时我在长沙一家销售监控设备的小公司当文员，每月工资不到800元，公司加我一共三个人，两个是老板，有个月还开不出工资来，我愣是吃了一周的方便面，这么下去我猴年马月能致富啊，加上其中一个长相斯文、平时客客气气的老板有问题，那时候泰坦尼克号正火，这老板请我去看电影，买了肯德基，坐的包厢，正当我沉浸在杰克和露丝的爱情故事中，深受感动时，老板的手过来搂我肩膀，我有点儿害羞地躲开了，他是老板，我也不好撕破脸，因为是一个朋友推荐我来上班的，所以这个老板也没太过分纠缠，但从那以后，我对他就提高了戒备，也打算趁着国庆节休息找找工作，就去报亭买了一份招聘报，买的时候也没看，回来打开报纸一看，才发现是北京招聘报，现在想来，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我跟北京有不解之缘，算了，买了就看看吧，不看不要紧，越看越激动，“月薪要求低于1500的免谈”、“不限年龄、不限学历”、“招聘群众演员若干名”、“对经验没有任何要求”……，我的天哪，这里遍地是黄金吧，当时我就决定，我要北上，我想成功，再差也比现在强，当个群众演员我应该可以的，实在不行我就当是去旅游了，不行再回来，更何况，我还有个好朋友在那呢，没什么不行的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。

　　当时我手里也就几百元现金，我记得那时正好一个表弟考上了长沙的大学，我给拿了200元，买硬座车票花了160多元，手里就剩下400多元了，身上唯一值钱的是一个诺基亚BB机，行李是两个塑料袋，哇，真是胆大包天，无知者无畏啊，要搁现在，打死我也不敢走这么远啊，后来我才知道，在北京半年找不着工作的大学生大有人在，当时兴奋的同时，内心也很忐忑，我还给一个电台留言：“我是一个女生，孤身一人要去北京了，人生地不熟的，是否值得冒险”，一个有着好听声音的男主播给了我鼓励，他说年轻就应该闯荡，虽然我不认识他，但他的坚定鼓励了我，让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，勇敢一点儿，去更广阔的天地，实现更多的可能。于是，我跟着绿皮火车一路向北，十几个小时硬座我竟然都没觉得累，望着窗外一马平川的平原，一棵棵向后退的白桦树，耳边想起了朴树的“白桦林”，还有另外一首“高高的白桦林里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”，是的，我的青春，我的24岁，我要去流浪！

二.孤身进京

坐在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里，那时候的国庆节好像没有旅游黄金周的说法，车上没有拥挤，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清华大学的学生，是来湖南看女朋友，回去就要公派去俄罗斯留学，太优秀了！见贤思齐，人一生都有所仰望，永远都有更优秀的人成为你的灯塔。他听说我是孤身一人去北京打工，热心地告诉我，人民大学有防空洞旅店，环境虽然比较差，但房费比较便宜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上北京考研的学生，一般会租一年或者半年，全力备考，而且因为在大学校园里，会比较安全。孔老夫子在《论语》里说：里仁为美，择不处仁，焉得知！吃住都在人大，还能去上自习，目之所及都是优秀的人，或者是还在努力向上的人，也因为有这个学习氛围，才有了我后来参加成人高考，完成大学学业，获得学士学位，倡导终身学习的想法。

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，火车到站了，我终于踏上了北京这片热土，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，我已经打听好了，300路就能到人大，好不容易找到公交车，车上一路都非常拥挤，那天有沙尘暴，望着窗外扬起的黄沙，马路上裹着纱巾的人们，看不见表情，行色匆匆，低头赶路，好像都没有了人的特征，也就是一个个移动的生物，从步伐就能感觉这里的节奏比长沙要快很多。

　　到达人大的时候，已经是中饭过后了，我来不及吃饭，就想马上找工作，我是这么想的，先找个管吃管住的工作，哪怕工资少点儿都行，等有机会再慢慢换地方，现在我要先买份最新的北京招聘报，把BB机改频，这样雇主才能联系到我。不要忘了我的行李还有两袋衣服，还有长沙的老同学知道我来北京时，给我买的一袋苹果，先把行李存在哪呢，我此时的坐标在人大校园的食堂门外，同学都已经吃完饭了，食堂师傅在打扫卫生，我走进去跟师傅说想把行李放在食堂的角落里，师傅很和气，好心说：“放这里你不怕丢啊？”，我说：“大叔，这东西不怕丢，我就去校园外面打个电话，丢了也没事儿，谢谢您了！”，大叔也没说别的，我还把一袋子苹果送给了大爷，就这样，我身轻如燕地出去找工作了，在这里要感谢大叔一下。

三.无处安放

出了人大校门，我看到门口胡同里有个饭店招服务员，这个工作好，管吃管住，我就不用租房了，走进去一看，大厅里坐着在休息的师傅们，等我说明来意，走过来一个年长的阿姨，聊了两句后，直接跟我说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！买噶的！我一个堂堂中专毕业生，普通话还不如她们的服务员，此处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！再见！穿过胡同，来到一个服装店门口，贴着招聘启事：招售货员，这个好，我自己也是爱美人士，又年轻，经常逛服装店，卖衣服我没问题啊，我信心满满地走进去了，一个美女接待了我，简单聊了两句后同样拒绝了我，理由是：我们招大专文凭的！天哪！请问什么研究表明，大专生比中专生更会卖衣服？太可笑了，这个店的名字是：红英！现在还有这个连锁店，我后来再陪朋友一起去逛红英的时候，我无数次地在心里说：红英，谢谢你当年的不录之恩才有我的今天。所以，朋友们，有时候的不如意，也许是老天在帮我们，一定有更好的安排！

　　我仔细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，决定还是从长计议，老老实实租房子、慢慢找工作，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二三点了，买上招聘报，我赶紧挑了几个公司打电话，由于身上只剩下380元钱了，我必须尽快找到工作，从前面应聘的两个地方的反馈，我对自己有了重新定位，我虽然学的是会计专业，但我不是本地人，又是初来乍到，可能不会有人请我做会计或出纳；由于我是中专生，应聘白领的成功率可能性也小，不如就去当业务员吧，一般业务员的要求会低一些，就这样，我约了两个公司面试，有一个当天就可以去，在南三环，也是坐300路就能到，我算了算时间，这会儿是三点，过去顶多一小时，能赶上，而且300我熟啊，于是，就约好了一小时以后见，等我兴致勃勃地赶到南三环的那个地方，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，“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”！我至今都很诧异，明明一小时前还能打通的电话，怎么就变成了空号，北京对我这么不友好，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北京，我站在路边，四下张望，举目无亲，来时的自信和激情化为了泡影，好想哭，但天色已晚，我还要赶回人大，我没空哭，还是300，我坐上了公交车，到处是高楼大厦，万家灯火，却没有一盏灯属于我，看看车厢内摩肩接踵的人群，我对自己说：你并不孤独！大部分的北漂都一样经历着种种磨难。

四.暂时苟且

　　我神情恍惚地回到人大，拿起行李，来到学校门口的招待所，一问房费，一晚150元，这也不便宜啊，应该不是清华同学说的，继续找吧，夜幕下问了好几个学生，才找到所谓的防空洞旅店，在一个地下室，这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，值班室里的阿姨说没房了，我苦苦哀求：这么晚了，我实在没地方去了，第一天来，在北京也没有熟人，求求您想想办法吧！后来好心的阿姨说：那就在管道房那个床位将就住下吧，那里平时都是放点儿东西，不住人的，一个月150元，等里边有人退房，你再搬进去。我千恩万谢，阿姨带着我来到房间，床铺上面70公分的地方横着一根很粗的貌似通风的管道，躺下后腿是不能弯曲的，必须直直地平挪到地面才能起身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，这里一年四季见不着阳光，水房里挂着租户洗了的衣服，一般情况下干不了的，所以这里人的衣服都有一种特别的潮味儿，即使赶上天气好，大家都会纷纷把衣服拿出地面去晒晒，那也清除不了那个味儿，上厕所、洗脸、洗澡都是公用的，洗澡需要单付费，尽管条件这么差，那我也是感激涕零的，至少不用流落街头了，感谢宿管阿姨，这一天太疲惫了！什么也不想了，明天还有一个面试呢，希望就在前方！赶紧洗洗睡吧。这晚，星光不问赶路人，追梦人一夜无梦！

五.期待救赎

《北京 北京》

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

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

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

我似乎听到了他烛骨般的心跳

我在这里欢笑 我在这里哭泣

我在这里活着 也在这死去

我在这里祈祷 我在这里迷惘

我在这里寻找 在这里失去

北京 北京

　　每次听到汪峰这首《北京北京》，我都会热泪盈眶，想起这段遭遇，苦难如影随形，我想起《悲惨世界》，想起苦役犯冉阿让在下水道里摸黑前行，几近绝望，一个无助的女孩也在黑暗中等待救赎！但多年以后，我想对那时的自己说：现在很难，说明你走的是上坡路！而且，你并不孤独！

六.北京立足

第二天的面试还算顺利，是一家保健品公司，刚上市一款降糖足贴，是糖尿病人的外用贴剂，据说开国上将王震还用过，并给做了推荐呢，宣传片也很有水平，“道可道，非常道，名可名，非常名”，这款足贴叫“非常好降糖足贴”，能有效改善三多一少的症状，招聘这批业务员就是为了打开农村市场（顺义、延庆、怀柔），负责发报纸广告、商场药店铺货、做推广活动、董事长义诊等，北京交通台也打广告，销售很火的样子，主要是对业务员没有要求，管吃管住，工资600元（比我的目标1500少一半多），这也说明我租下来的房子也浪费了，不管了，尽快安定下来最重要，50选3，这次我很幸运被选中，我觉得可能是我的中专文凭帮了我，因为文凭低，我可以不顾尊严、任劳任怨，把自己低到尘埃里。

　　也因为这份工作，我与药品结缘，步入了医药市场，赶上了医药市场黄金的十年，结识了很多高素质的医生朋友，遇到了我的爱人先森，有了三个儿子，如今来京已经24年了，我在北京扎根了，也将进入知天命之年，日月如梭，这段艰苦岁月，我也将讲给我的子孙听，我是如何不安于现状，永不服输，把我的家族基因从湖南的小村庄，带到首都来；我是如何努力向上，在大北京不断深造，完成自己的大学梦；是如何在工作中忍辱负重，不断精进，取得满意的成绩；是如何让我的青春绽放，不负韶华。我的青春无悔！